无声的证言 - 第260章 硕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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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回答在齐石二人的意料之中,而且也还算不错,算不上滴水不漏,但也很难答的更好了。
    毕竟他没有狡辩的余地,也能猜到自己没法狡辩。
    于是石羡玉轻轻颔首:“我们会将情况如实呈报给你们政治部,具体如何处理,由他们决定。”
    安云轻轻颔首。
    石羡玉再次开口:“你和梁惠清的关系如何?或者说,亲密与否?”
    “还算是比较亲密的。”安云说:“毕竟是我生母,而且她也很关心我,血浓于水,哪里能忽视这份关系了。”
    这个回答同样不出乎意料,还算中规中矩。于是石羡玉又问道:“那你和她接触的多么?”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多。”安云不假思索道:“一年大概见一两次面吧,偶尔也会多些,主要靠电话和书信联系。”
    回答的依旧和他们已掌握的情况一致,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撒谎,只是可能有所保留。
    石羡玉追问:“她和你的联系电话是哪个?”
    “不知道。”安云摇头。
    齐宏宇皱眉道:“不知道?那你怎么和她联系的?”
    “都是母亲找的我。”安云说:“我没法打她的电话,都是她打给我,每次号码都不同,似乎用的都是虚拟号码,有时我也想回拨回去,但要么提示关机,要么提示空号,就没成功过。”
    齐宏宇眯眼,并迅速将他的话记录下来。这方面的细节梁惠清倒是没说清楚,看样子回头有必要再像梁惠清求证一二了。
    石羡玉则追问:“书信呢?”
    安云回答道:“主要是电子邮件,不过偶尔也会寄挂号信,母亲她好像有这方面的情怀。”
    接着不等石羡玉再次开口,他便主动报出了记信的地址。
    这个地址,梁惠清同样没说过,需要回去求证。
    期间齐宏宇喊了声暂停,因为有几个字是生僻字他不会写,翻手机打了一下才抄上去。
    等他写完并示意继续,石羡玉才接着问:“你第一次和梁惠清接触,是在什么时候?”
    “十年前,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夏天。”安云抿着唇,说道:“当时,我参加一个某博抽奖活动,正好抽中了山城五日游,我就去了。”
    石羡玉大概猜到了后边的内容,不过没有插话。
    果然,安云接着说:“当时我没想到,这些都是套路,是她为了见我一面而苦心做出的安排。我高高兴兴的耍了几天,最后一天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出现在了我房间里……
    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了,但这一幕我印象太深刻了,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当时吓我一跳,我还问她说,大姐,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因为她保养得比较好嘛,那时候看着也就四十左右的样子,比我大不了太多。
    她就坐在那,很慈祥的看着我,然后一开口,就让我如遭雷击。她说,娃儿,终于见面了,她很想我……”
    说到这,他顿住了,似乎在给石羡玉留点问话的空间,但石羡玉只是轻轻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继续说。
    他便接着说道:“她向我表明了身份,我当然不信,她如实说出了我这些年的经历,我还是不相信,她就出示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我依然排斥,觉得是假的,于是她说,可以和我回西域,在西域一块再做一次鉴定。”
    石羡玉这才插话问道:“按你刚刚说的工作履历,你当时还在西域基层戍边是吗?”
    “嗯,此后我又在西域待了两年,才调到金城机关,在金城又待了六年左右,前年调的天府。”
    这番问答其实只是石羡玉为了稍稍把握节奏及文化主动权才开的口,其实没什么太大价值。
    于是石羡玉再次抬手做请的动作,安云便继续说:“我确实不信,或者说本能的抗拒这种可能,却又同时也想探寻真相,于是就同意了。
    大约过了七八天之后,她又如约出现了,我俩一块去拿鉴定报告,报告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她就是我的生母。
    那一刻,我整个人仿佛都彻底崩塌了,我质问她为什么,但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到底是质问她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还是质问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打搅我。”
    不知不觉当中,安云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此时此刻,他面色稍显严肃,声音低沉,眉眼也低,收着下巴,似乎情绪非常消沉。
    齐宏宇看着他,心中微微叹息,没有开口阴阳怪气。齐宏宇是勉强能理解他的,虽然尚未达到引发共鸣的程度,因为在齐宏宇心中他比自己还惨,自己是偶然间撞破的真相,虽也大受振动,却没有所谓的打搅,冲击上要小许多。
    此刻多少是有些于心不忍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身世这一块他没得选,齐宏宇可以暂且放弃继续发挥白脸的作用,但之后的问话当中,该怼还是要怼。
    片刻后,安云略略调整了下心绪,继续开口说道:“她告诉我说,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身负无法开口言说的任务和使命,不得已把我送去新疆,这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保护我,她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为我找个好人家。
    我当时情绪激动,并不能完全接受这个解释,但多少也理解了几分,便问她为什么现在又过来找我,为什么不能让我安安生生的,就当时我养父母的儿子,默默为祖国,为家庭奉献完这一生。”
    齐宏宇脸上不多的复杂神色缓缓消失了,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
    按照之前和石羡玉的判断,结合梁惠清的供述,他们都认为,梁惠清应该并没有在安云面前扮演,或者说持续扮演太过伟光正的角色,也并没有用太过正义凛然的理由将那些证据交给安云保管。
    否则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就说出来,尽全力降低对安云的影响,甚至可以争取为安军记一笔功,说不定还能帮仕途断绝的安云在退出现役转业前,硬生生的再拔高以及,混上正团职。
    哪怕只是个闲职、虚衔,正团职混到手,转业后也能捞个四调甚至副处闲职,妥妥的站在了绝大多数人毕生奋斗都难以到达的终点上,熬到退休指不定还能混个一调待遇。
    以梁惠清机关算尽的尿性,她不会放过这一丝希望。
    换句话说,安云现在大概率已经开始撒谎了,以求为自己谋一条还算体面的退路。
    而且这不难想,他估计觉得梁惠清也能想到这一点上,所以不怕自己所说与梁惠清交代的有所出入,也就不怕被戳穿。
    只要他与梁惠清在这方面口径一致,便很难被推翻了。按照谁质疑谁举证的原则,警方不太可能拿出确切证据,他的谎言就有可能成为现实。
    所以齐宏宇和石羡玉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脑袋瓜子全速运转,在仔细的分析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想从中找到破绽。
    安云不知是否发现了他们态度上的些许变化,依然维持失落的姿态,继续开口:“她当时沉默了许久,我记得很清楚,她是在挣扎、犹豫,有什么话就在嘴边了,却又迟迟不愿意说出口。
    我当时等的没有耐心了,再次出声质问她,她才叹了口老长老长的气,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给我说,同样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任务,她需要我的帮助。”
    听到这里,齐宏宇和石羡玉心中都暗道一声果然,安云要把自己包装成为了大义而默默帮安云保存证据的角色了。
    没有任何意外,就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安云在沉默两三秒后,用更加低沉的声音继续说:“我追问她什么情况,她说,自己的任务进入了关键期,且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她还并不完全信任自己的上线。
    所以,她需要将一些核心证据放在我这保管,并嘱咐我,未免打草惊蛇,尽可能保证稳妥的完成任务,也是出于对我的保护,除非收到她的指令,否则不能擅动她给我的证据,不能打开看,更不能转交给任何人。
    而如果哪天,看到了她遇害的消息,或者很长时间都没有和我联系,就找机会去山城,把她给我的这些证据,都交给你们。”
    齐宏宇撇了撇嘴。
    他和石羡玉预演过这次问询,大致猜到了安云的答案,果然如此,连台词都没什么变化。
    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要说了,自己虽然彷徨挣扎,可身为军人的使命和职责打破了他的心境,但还是毅然抗下重担……
    果不其然。
    安云闭目叹息道:“信息量太大了,我一时半会无法接受,心里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言说。但……我没忘记自己是名军人,维护这片大好山河的安定是我无可推卸的职责!
    所以,我虽然一时半会还是接受不了这个近乎完全陌生的母亲,却还是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求,保证会以生命守护好她送来的证据,不会有半点闪失。”
    好家伙,齐宏宇直呼好家伙,当真和自己推测的差不多,大体意思一毛一样,无外乎他的细节更加丰满,说的更加伟光正罢了。
    问题在于,即使早已有过预演,高铁上也并没有真正睡着,而是冥思苦想了一路,却还真没想到能拿出样的确切证据,来推翻这番大概率是谎言的的话语。
    只能想办法找出矛盾点,或者在允许范围内引诱他说出前后矛盾的话了。
    而此时,安云继续说:“这也是我没有向上级报告我和她的关系的重要原因之一,她执行着非常重要的任务,而且到了关键期,如果报告了她是我的生母,不仅会给她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还可能直接导致她任务失败。
    当然,确有私心也是真的,而且我承认这才是主要因素,所以还是最初的那句话,我愿意接受组织的监督和调查,并接受一切处理,做出相应检讨。”
    好家伙,这下连石羡玉也在心里直呼好家伙,他说到这儿,竟然还能顺便回过头把刚刚民族与家庭成员这块的问题给重新描绘上两抹正面色彩,还偏偏合情合理难以辩驳,又大义凛然的承认确实还有私心成分……
    这家伙心思相当缜密啊,想要以他之矛攻他之盾恐怕有点困难。
    嗯,首先得想办法打破他目前这淡定的心境,整上几点他意料之外的“幺蛾子”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才有希望。
    石羡玉和齐宏宇对视了一眼,都成功从对方的目光当中get到了对方的大体想法,于是同时无声的点点头,尔后石羡玉继续看着安云表演,齐宏宇继续快速做询问笔录并实时对照前边的内容,试着找出矛盾点。
    安云这时,正在给自己这番大义凛然的演讲收尾:“在那之后,我俩做好了约定,除了可以保持双向的书信往来,发往她的安全邮箱及安全屋之外,电话只能单线联系,她会保证至少半个月给我打一通。”
    齐宏宇终于抓住一个矛盾点,但他没第一时间打断,而是选择继续听安云往下说。
    “就这样,我几乎每年,都会和她见一两次面,多的时候有三次,每次见面她都会在提前一个月的电话里和我说,让我做好请假计划,但具体的地点却得我到了地方以后才讲。
    而每次见面,时间都很短暂,至多只有五分钟,往往只有一两分钟,上个厕所的时间罢了。按她的话讲,她有说不完的话要和我说,但是没有机会,只能希望机会完成之后再详谈,缓和母子关系。
    说实话,我挺佩服她的,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其实我们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了,至少我已经不再怪她什么,虽然难免还有距离,但是……
    扯远了。总之,匆忙的见面,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我证据,让我帮她保存。有时,也会收到些地址很奇怪的快递,这部分按她说是不太关键但也有用的证据,让我连包裹都不要拆封。
    就这样,十年下来,各类包裹已经堆积如山了,但除了收取以及搬家之外我从来没动过他们,此刻全部都在我房间的衣柜里边,你们随时可以去看。”
    等他收完尾之后,齐宏宇终于开口:“故事很精彩,但有个问题麻烦你解释解释。”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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