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之恋 - 第054章 鹣鲽情深
院子里的旧木门“吱吱扭扭”地响起来,打断了姥爷的思路,带离了唤弟的目光。
小唤弟隔窗望了望,竟然是爹爹于文龙推着自行车进来了。
80年代初,国家政策放开,不光土地实现了承包责任制,还放开了劳务市场,允许农民外出打工。前些天,文龙借着这股和煦的春风,承包了康庄农场的水渠修建。一米三块钱的工钱,他们建筑小队的14个人用了两个多月,修建了2500米长渠,一共支了7500元现金,这也是他们的第一桶金。扣除日用开销,文龙他们每人分到了500多元。在当时,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呢!
腰包鼓鼓的文龙到来的时候,姥姥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
全家人不眠不休地陪伴了她一天一夜,在第二天黎明,糊窗纸渐渐发白时,姥姥盯着小舅舅的脸,终于恋恋不舍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爹爹文龙含着眼泪,上前抚下姥姥心事满怀的眼皮儿,母亲蔡晓放声大哭,唤弟和舅舅云豹也抽抽噎噎地跟着哭起来。只有姥爷不哭。
爹爹里外张罗着,打谱给姥姥办一个风光的葬礼。一向推崇艰苦朴素的姥爷,此时也一改往日精打细算的作风,一任文龙大肆操办……
姥爷盯着姥姥的脸看,他不愿面对姥姥已经离开他们这个残酷的现实,依旧沉浸在对旧日往事的回忆中……
李氏还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时,常常孤零零地坐在方方正正的农家小院里绣。
那是一个鲜烂漫的夏天,阳光从皂荚树那细密的叶隙间筛洒下来,沐浴着那个黑油辫子的年轻村姑。她似乎正陶醉在芬芳的香里,专注地绣着绷子上那幅鸳鸯戏水的新婚门帘。
飞针走线的李氏并不知道她已经被人偷窥了。
方方正正的院墙外,有一个过路的年轻男子,无意间一撒目儿,就被这个耀眼的绣姑娘吸引了。
等李氏伸直腰儿,转着臻首活动脖颈子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微笑的青年。那个青年有着一张大方稳重的脸庞,对她轻轻一笑,李氏就一下子愣住了。
说不出什么原因,反正绣姑娘——李氏突然就被那张年轻的淳朴笑脸打动了,也回之微微一笑。
行动不受大脑控制的她站起来,迈着轻盈的步子向着那张笑脸走过去,忍羞带涩地隔墙与外面的男子交流了几句。当她听说他就是斜沟崖的那个孝子——蔡振鸿时,一阵激越的兴奋使得李氏羞红了脸蛋,她偷偷打量着对方,鬼使神差地递出了自己的手绢。
中间只隔了一天,那个男子就托媒婆上门提亲了。
不到半年,大姑娘李氏就锁上了娘家的大门,坐上轿嫁到了斜沟崖。
温柔贤惠的李氏做了自己羞答答的新娘,她绣的那幅新婚门帘就是嫁妆。欣喜若狂的年轻新郎抬手撩开鸳鸯门帘,看到美丽的李氏坐在他的炕头,心里顿时流过一道幸福的暖流……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在“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全面内战”的高呼声中,李氏那个“走资产阶级道路”的军长爹被“夺权”并彻底“摧毁”了,受他波及的小妻子,紧跟着也“一条白绫”随他去了。
伴随这个“噩耗”到来的,还有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邋遢男孩子,就是李氏的同父异母兄弟。
在李氏嫁人生女多年后,终于见到了当年给娘送父亲“遗物”来的那个“小”勤务兵,不过,岁月无情,胡子拉碴的他已经不能称之为“小”了。
虽然对“勤务兵”叔叔为他父亲另有隐情的再娶“无耻”辩护很是反感,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善良的李氏终是留下了首次见面的弟弟。
过了几年,弟弟快满二十岁了。
李氏拿出当年娘留给她的钥匙,回到久违了的宋家营子。她打开多年未曾开启过的娘家大门,和丈夫、弟弟一起,合力把积年蛛网并尘灰拂干扫净,又雇人修缮一番。才托人给弟弟说上了家口,把这棵给李家传承香火的“根儿”安顿进了承载她无尽回忆的农家小院……
唤弟的姥爷深情地注视着李氏安稳合上的眼睛,一时天马行空,思绪滚滚。
他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妻子:她身上那件灰色条绒马甲,是她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
在他的记忆里,李氏从嫁给他那天起,就一直在打补丁。
给老父亲补裤子,给自己补袜子,给女儿上衣前胸的破口子缝上片绿叶子,给儿子鞋的前脸儿贴上块黑皮儿……
她一双不起眼的巧手屡屡化腐朽为神奇,创造出意想不到的设计“奇迹”。
等伤心不已的蔡晓抽抽搭搭地给母亲换好寿衣寿服,唤弟的姥爷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踽踽挪到灵床前。
他摸摸妻子干巴巴的老手,不胜唏嘘。
唤弟猜想,姥爷之所以唏嘘,大概是因为随着“奇迹”的不断发生,他却只能无奈地眼看着妻子那双曾经圆润的柔荑逐渐粗糙,直至变成眼前这副干枯树枝的样子。
一捆捆的纸钱合着“金山”“银山”“摇钱树”等等祭祀纸品,早就随着熊熊的火舌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黑蝴蝶”飞散了。坟墓上的湿土也干透了,因为姥姥已经去世十几天了……
姥姥“走”了,给母亲留下了那幅她整整绣了两年的漂亮结婚门帘,给姥爷留下了那条绣有艳红杏的土布绢帕。
不过,那条传承多次的土布绢帕仅在一个月后又传到了母亲手里,因为姥爷微笑着去“见”姥姥了。他不光把绢帕传给了母亲,同时也把儿子云豹留给了文龙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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