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 番外1：狗男人【上】

    杨洛尹收拾起饭后碗盘，转身偷偷瞥了布莱恩一眼。
    最近的布莱恩，很不对劲。
    时间得追述回三个月前，当他和布莱恩宣佈他想回学校修音乐理论学位时。
    「我想回学校读书。」他提起这事时，神情无法不认真。
    和莉莎组的乐团解体不久后，他决定在几个网站上开启自己频道，不定期上传原创音乐，和一时兴起翻唱的曲子。不曾想混乐团时默默无名，他的音乐却在这些网站上慢慢纍积了批忠实粉丝。时常收到粉丝们的留言，都是他努力创作的动力。
    而后，一家小型电玩工作室找到他，想请他为他们新款小游戏作曲。
    这是个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从小便爱玩电动，随着科技进步，乐曲也从最初的晶片音乐至如今导入大型管弦乐团也不成问题，小成本的游戏他一人作业更是无妨，能为自幼便喜欢的爱好作曲是多么大的荣幸啊！
    工作室经费寥寥无几，无法支付他太多费用，但他决定分文不取，只求游戏结尾加上他作曲人一名。工作室当然答应，与他讨论作曲方向后一齐投入精力。
    游戏发行后，説不上是极大的成功，但如他音乐频道，虽小众，却也拥有了批喜爱此游戏的拥护者。工作室对此是喜成乐见的，也邀请他一同製作下个游戏的音乐创作。
    从此，他多了项电玩音乐作曲家头衔，心里又泛起几分深入音乐领域的想法，再回学校吸取更多专业知识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而受了布莱恩邀请，在租约到期后退租的他，两人现已同居了近两年。慷慨体贴的男人不让他分摊房租，所以他仅需负担水电费用，这些日子来也存了不少钱。既然有极附弹性的远端全职工作，他运用存款回归校园便成了易事。
    「你怎么想？」杨洛尹问。
    问归问，但他不太担心男人的反应，两人总是将事事摊开来讨论。
    再入学后两人时间虽会减少，但布莱恩工作本就忙碌，影响应不大。
    「我当然支持你。做你想做的，本就该这么简单明瞭。」布莱恩回，淡绿色眸子凝视着他，柔和笑容散发暖意。
    「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你对我最好了，我爱死你啦！」扑入男人怀抱中，他讚美道。
    「这有什么的？」布莱恩乐呵呵笑开了，将他紧拥于怀中。
    他仰首封上男人厚唇。比起父母，这种提起什么事也不怕先被质疑，嘲讽，或臭駡一顿的感觉真好。
    只是，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布莱恩不时地魂不守舍。
    「怎么啦？」杨洛尹在男人眼前挥了挥手，打断男人沉思。
    「啊……」布莱恩发了声，双眸聚焦于杨洛尹面容，展顏欢笑，回答：「没什么，就是工作上的事。」
    道罢，布莱恩插起了一口沙拉，塞入嘴中。
    这不知已是多少次布莱恩分神了，杨洛尹瞧着这样的男人，欲言又止。
    「最近工作很繁杂吗？我看你很常分心。」最终，杨洛尹迟疑问道，替男人找藉口。
    「……嗯，这次的案子是有些难度。」布莱恩答，眸子落于眼前餐点。
    他在説谎。
    儘管男人未露出任何破绽，但杨洛尹明白得很。这是种无法形容的直觉。
    「哦，好吧，你……不要想太多了，到时候失眠就不好了。」杨洛尹安慰道。
    「不会的啦，别担心。」布莱恩笑了，回：「我睡眠一向没什么问题的。」
    缓缓地点了头，杨洛尹倾听男人开口谈起工作上的事，将心中那股疑惑压下。
    而后，布莱恩加班愈发频繁。往常邀他一同探望父母的布莱恩，如今却独自前去。拜访秦老师一家人的周末，布莱恩也频频缺席。两人独处时，男人手机更是频频震动。接起了手机，布莱恩便会盯着它，不自觉发出愉快笑容。
    「什么事那么好笑？我也要看！」杨洛尹要求。
    手机立即按灭，布莱恩总是笑着以各种理由搪塞。
    这一切的反常，全教杨洛尹看在眼里，心也无法受控制地往下沉。
    别人都説七年之痒。他俩交往了三年不到，便已迎来危机了吗？
    曾经，他非常豁达地和布莱恩提出，两人间若有一方不愿再继续这份感情，那便开门见山讲个明白，别怕説出的话语会伤了对方的心，快刀斩乱麻。
    许是两人之间总是松弛舒坦，从未吵过架，凡事以沟通为主获取折中对策，谈及分手一事虽不太吉利，他们依旧爽快同意了约定。
    只是，当杨洛尹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抛弃的那一瞬，不解，愤怒，和悲伤的心情难以平缓。原来，他并非较想象中的成熟，或许他根本无法宽厚到和平分手。
    怀疑的种子已种下，他曾想藉机窥视布莱恩手机寻找其中秘密，但真正看见了手机界面和解锁盘时，他愣住了。手机界面亮着他俩随机拍下的情侣照，望向镜头的是两对爱意满盈的眼眸。只不过，照片中的两人浓情蜜意，他却无法划出正确图形解锁它。
    布莱恩不是没告诉过他手机开锁图形，但他当时对男人深信不疑，压根没将图形牢记于心。
    气馁，杨洛尹丢了掌中手机，瞥向正在沐浴中的布莱恩，嘴角因心里充斥着负面情绪而下坠。他将一头长发挽起，再放下，命令自己冷静。
    或许，事情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可能布莱恩工作上确实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处，为了不让他担心而不愿多説，转而独自与父母倾诉或观看手机中的爆笑小短片舒压？
    又也许他即将在暑假后多个学生身份，两人相处时间不可避免会减少，布莱恩这是在提前训练没有他这位总是在身边的男友？
    ……此理由极为牵强，但也不无可能。
    杨洛尹烦恼地闷哼了声，心想无论如何，总该开门见山説出这感受。若布莱恩真不想再与他过下去了，他会整理好心情，做到真正的好聚好散。
    就这礼拜五吧，布莱恩周末时总会早点下班。他要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两人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
    转眼来到周五傍晚，杨洛尹切了水果，又特意做了他的拿手好菜—炒饭，企图挽回这似乎出现裂痕的恋情。但看着这一锅子的炒饭，他却又撇了撇嘴。
    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厨艺好烂啊。
    与布莱恩交往以来，他厨艺未见增长。布莱恩是做饭的那位，愿意下功夫研究食谱，也经常带他出去吃饭。而他虽然喜欢美食，对吃却不太追求。在布莱恩出差或加班的日子里，他便懒得做饭，随随便便填饱肚子。
    他也算不上是个注重整洁的人，向来不拘小节，有将物品随意乱放的习惯，独居时一个月只勉强清扫一次。衣物更是等到万不得已才拖拖拉拉地拿去清洗。
    从前，他并不在乎这些琐碎的家务事，认为有更具意义的事要做。但现在回想，自从他与布莱恩同居后，因为布莱恩爱乾净，自然而然地包下这些烦人事，他似乎未再为这些事情操心。
    既然同居了，那便意味着两人的住处是个家。是否他恃宠而骄，从未为这个家付出过，所以令布莱恩精疲力尽，终于厌恶了自己？
    不过，他没看过布莱恩回家时和他抱怨家中的杂乱，也没看过布莱恩神情不悦啊？
    「可以和我说啊，我会改的……」神情黯淡的杨洛尹仍盯着一锅炒饭，喃喃自语。
    拿起手机，他发出了短信：「要到家了吗？」
    顿了会，他将炒饭放入碗中，亡羊补牢似地清洗厨具，和做饭时喷出的油花与碎屑。脑海里想的是如果自己现在改，还来不来得及。
    心事重重的他直到收拾完厨房，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布莱恩还没到家，自己也尚未查看手机。
    「我今天不幸的要加班。晚餐就别等我了，你先吃吧。」
    「怎么不説话？不高兴了吗？」
    「对不起，这真的很重要。我会补偿你的，别不高兴好不好？」布莱恩早在他发出短信后立即回復。
    眉头微蹙，那股烦躁又悄悄袭上心头。杨洛尹瞥了眼毫无吸引力的炒饭，决定将它装入饭盒内，带去给布莱恩当晚餐。他辛辛苦苦……好，也不算多辛苦做的晚餐，布莱恩起码也得感激涕零地将它乖乖吞下吧？体贴送晚餐，他还能邀功呢！他也是有为这个家付出的！
    抓起钥匙，他快步走出了大门。
    到达布莱恩所在的办公大楼，他拉了拉前门，却发现门已经锁上。通常守于前柜的警卫也不知何处。无奈，杨洛尹掏出手机，准备发出短信让男人下楼来放他进入。
    直到，他转身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街道，看见对面餐厅内坐在窗前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布莱恩与莉莎将菜单交给服务员后，两人交谈甚欢。拿出手机划了下，布莱恩将界面展示于女人面前，两人欣喜地笑开了。
    目击此景，杨洛尹不由得呼吸粗重。心脏随着每一拍跳动疼痛不已，他却无法将目光移开。
    布莱恩自口袋掏出了个东西，惹得女人激动无比。杨洛尹距离太远，不知是何等礼物，只知道莉莎十分开心。
    宛如一把无形巨锤，重重敲击杨洛尹后背。他双脚再也无法支撑站立，毫无预备地向前倾倒，只靠双臂死死地打直撑起身体，避免跌于一地。
    大口大口喘着气，脑袋愈发晕眩，他嘴里唾液分泌过剩，在不知不觉间自口中淌下，落于一地时形成一个个如太阳状的黑洞。全身颤抖不止，他眼前开始发黑。
    停！停止呼吸！停啊！
    他意识到了恐慌症的发作，命令自己别呼吸过度，但他难受死了，心跳得极快，儘管尽力吸气，他依旧感到氧气不足。
    恍惚之中，杨洛尹想起了从前秦老师教过的应对策略，他飞快将注意力转至撑起起身的手。
    手底下，是质感粗糙的水泥地。他动了动手指，触觉告诉他，或许还带有一丁点砂石，他若再继续磨蹭手指，便会戳破皮。再，他盯着双手上的指甲，观察它们因猛力压向地面而泛白，再瀏览指甲的形状……
    一系列注意力转移，总算将杨洛尹拉出了深度恐惧的沼泽。他放慢呼吸，抑制呕吐的欲望，索性席地而坐，抬手抹去额头流落的冷汗。
    「先生，你没事吧！怎么坐在地上？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男声自上方传来，是大楼警卫。
    「不用，谢谢你。」杨洛尹无力道。
    「有没有和你同行的朋友？电话多少，我帮你联络？」警卫再问。
    「不，不用了，真的谢谢你，我只是……」杨洛尹停顿了下，再藉口道：「我只是低血糖，有点晕。」
    「哦，好，请等等。」警卫听闻，便快步走回大楼。
    杨洛尹仍然坐在地上，双手紧按着太阳穴，企图舒缓脑壳内一阵阵的敲击。
    「来，把果汁喝了，对低血糖有帮助。」警卫走近，将手里一包果汁递上。
    「谢谢……」杨洛尹不愿辜负热心警卫，只好无奈接过，当着人面前将整包果汁快速喝下，纵然他噁心想吐。
    「你保重啊，来，我扶你起来。」警卫勾起他肩膀，缓缓帮助他站起。
    最后，狼狈无比的他，一步步走回停车处。
    浑浑噩噩回到家，杨洛尹漠然地看了住处一眼，随意吞了几颗止痛药，晚饭也没吃，转身走进浴室洗去一身晦气后，便上床睡觉。
    经歷了恐慌症发作，他身心俱疲，脑子里空无一物，好似所有方才所见之景通通被一股迷雾笼罩。就这样，他缓缓闭上了眼，呼吸绵长，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