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钓饵[无限] - 第495页
昭离王一生从未当过好父亲, 也算不上好君王, 更不是好丈夫。
他一生似乎都背上了昏聩无能的骂名, 谁也无法替他辩解。
唯一的那次, 就是他成为佛子的那一日。
五蕴子那个名字随着摇摇欲坠的大火重新烧出了鲜亮的色泽。
姬离在大火里大笑,他麻木地想, 世尊。
如是我闻。
战幡下血肉模糊,战马踏过一具具烧得焦黑的骸骨, 一双双猩红的血目说着众生苦难, 他见众生苦难。
他看见了众生, 因而觉得痛苦不堪。
大悲寺烧出了原本的样子,便成了那座大慈。
立地成佛。
何人能立地成佛呢?
天幕散发出浑圆的光亮。
当年五蕴子死的那一日,万千兀鹫来啄他的身体,他在万鬼谷里千千万万年, 那根脊梁挺得笔直, 质问苍天为何令黎民受难, 苍天不应,他便一头没入这泥泞浑浊的人世, 去受黎民之难。
他作为姬离死去的这一日,十三国的幡旗高高悬挂, 那些帝王诸侯的眼睛里充斥着欲望、野心, 唯独无仁。
没有任何一个君王的眼里是含有纯粹的仁心。
五蕴子在火中, 手足烧得鲜红,直到那只白色的狐狸跌跌撞撞地闯入大火里,火苗卷过她雪白的躯壳,如同当年他打猎,她就那样慢慢地钻入他的眼底,直到占据了所有视线。
佛子的眼中流出了血红的泪,抱起了怀中失去呼吸的白狐。
四周大火烧得天地昏暗一片。
姬安跪在地上,眼睛上全是泪水,能听到喉咙里嘶哑至极的吼叫声,他发了疯似的朝着大火方向扑去,燕言君紧紧抱着他后背,阻止了姬安往前,她奋力地将姬安从火的边缘拖出来,他十根尖长的指甲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放开,放手。
分明是一根的尾巴,那一瞬间仿佛变成了九根,再一眼,却又变回了一根。
燕言君拖着他往外,泪流满面道:不要过去了。
泥土被一颗颗血珠晕开了。
火烧得浓烈。
五蕴子的七窍流出鲜血来。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五蕴子仰头看着苍天。
原本攻向大悲寺的火箭全都朝原方向飞转出去。
围满大悲寺的楚国铁骑纷纷倒退一步,他们被喷涌到眼前的大火逼得无法再举刀,只闻战马嘶鸣,凄厉的哭叫声震动天地。
楚王面色大骇,叫道:退,全都退下。
一时间无人再敢近前。
最后一丝火苗也彻底熄灭。
原地只留烧焦的一片灰烬,没有任何的尸体骸骨。
大悲寺中三百二十五名百姓,一百零八位僧侣,无一受伤。
嶙峋草木里,依稀能辨认出一道深深浅浅往外去的影,那和尚踉踉跄跄,怀里抱着一具雪白的尸体,慢慢就消失不见了。
马蹄声朝外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
只是昭国的王旗,被一双手摘了下来。
大昭不复。
所有人都背道而驰。
风声刮过姬安的耳朵,那些声音都慢慢远去了,渐去又近来。
他曾经念书,念到一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问太傅那是什么意思,太傅的眼睛望着天空,目里淡淡的,眺望得极远。
那是每一个仁君都会做的事情。
但是天下无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姬安慢慢地走上了城墙。
他低下头,底下是万丈深渊。
地面上浮起惨白的光晕。
身后是楚国的骑兵,燕言君告诉他,叫他紧跟自己,说她会带他回到颍川燕家,说她什么都没了,但她愿意照顾,可姬安拒绝了。
如今他放在哪里都是个累赘。
老单死了,他的父亲母亲也死去了,这世上仿佛再也没有什么是他活着的念头,但活着就是活着,没有理由。
人们总喜欢给死亡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士为知己者死,臣为君死,君王为国死。
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姬安摇摇欲坠地挂在城墙头,十五岁的身体孱弱畸形,仿佛就要从上跌落下来。
更远处,有百姓窃窃私语,他们也看到了城墙头的这一抹孤影,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那是我们年轻的君主。
在姬安成为君主,扛起昭国旗帜的那一日,他的国家就走向了覆灭。
城门已经破了,无数的将士涌入了昭国。
姬安闭上了眼睛,站在那高墙之上,纵身一跃。
他的身体笔直地从半空里坠了下来,像一只翩然飘落的蝶。
马蹄声渐近,带着凛冽风声,几乎瞬间便转移到姬安的耳边。
姬安最后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一袭白衣。
长宁君很少穿白,那一身白衣未来得及换下,衬得他面庞宛如谪仙,纤尘不染,那张如玉温润的面庞上滑过几滴鲜血。
再往下,是一双犹如深潭般的眼眸。
姬安嘴角蠕动了下,他还想说什么,但未等言语,就被人以一种不可反抗的动作强抱走了。
齐婴的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将他从尸林血海里抱了出来,直接扛到了马上。
姬安奋力挣扎起来,齐婴沉着脸,一言不发,按着姬安的手明显使了劲,原本压着姬安脊背的手一重,手臂强硬地夹住了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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